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讀《李將軍列傳》 ---冠蓋滿京華、斯人獨憔悴
秦時明月漢時關 萬里長征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將在 不叫胡馬度陰山 ---王昌齡<出塞>
李廣,他的名字已融入了中文的詞彙中,成為「神奇、勇敢」的同義語,更是歷代騷人墨客憑弔嘆息不已的英雄人物。 讀罷《李將軍列傳》,想必沒有不掩卷嘆息者。2000年前的漢朝,戰功並非保證--如果有裙帶關係,就可無功受祿不次拔擢,就可損兵折將仍然加官晉爵。在君威高過一切,法律只是酷吏深文羅織工具的時代,如李廣般將門出身卻簡樸誠懇、不善言詞者,註定只是政客剝削賸餘價值之標的及政治遊戲下的犧牲品。 閱畢漢初人物的傳記,只能說是「恍若隔世」吧!過去教育中被填鴨進來的人物,現在都栩栩如生;善惡二元的世界結束,有血有肉的歷史人物忽焉躍然紙上。原來「匈奴未滅、何以家為」的霍去病會暗放冷箭;大將軍衛青在排斥異己時是如此冷酷無情;庸才李廣利就更等而下之了;漢武帝雄才中帶著猜忌,專斷中掩不住的私慾,早已略有所聞,今日方得一窺全豹。最大的幻滅竟是來自漢文帝--史不絕書稱讚的好皇帝--會對才調無倫的賈生問鬼神,又屈之於長沙;對絳侯周勃的猜忌又彷彿讓人看到面具後面的魔鬼;而迷信黃老的他,在邊境未綏、狼煙四起的當兒,只對李廣說一句「生不逢時」,而置將材於獵場。「平明尋白羽,沒在石稜中」哪比的上「獨立揚新令,千營共一呼」?大丈夫當戰死疆埸,馬革裹屍啊! 李廣的一生不是悲劇,伊底帕斯王的情節只存在於神話和文學。那是一種殘酷的現實,彷彿在他降世時造物者開了一個惡劣的玩笑,將應屬他人的災阨困頓一股腦地傾倒入他的生命。他有「步行奪得胡馬騎」的勇;具「畫地為軍陣」之謀;不習刁鬥而安其兵;廉潔奉公,有賞輒分屬下而致身無長物;愛兵如子,「士卒不盡食、廣不嘗食」。他有戰打、能打仗,卻總是時運不齊、命途多舛,遭外戚排擠,被同袍拖累。別人將一萬騎,他只能帶四千兵。別人高屋美廈,他不置田產。他總是戰到矢絕糧盡,即使力竭被俘仍心在朝廷而奪馬回營。忠肝義膽的報酬,只是廢為庶人。群奸的圍攻,刀筆吏的磨刀霍霍,讓他把一貫揮向敵人的鋼刀對準了自己… 當然在司馬遷的筆下,李廣亦並非完人(否則也不過是另一種造神運動所加工出來的偶像),而是活生生、血淋淋的。在失意時給他難堪的霸陵尉,他不客氣地報復。或許這是他對這個不公平的人世唯一能做的反擊。他也屠過俘虜,而「註定」不能封侯。這些,都是史實,我不會選擇閉著雙眼,假裝沒看見,更不會強做解人、曲為解釋。反而,有一種「如得其情,則哀襟而勿喜」的悲憫。李廣若只存在於小說,必定是一個發人深省的「立體人物」;而他既是凡胎,就更能讓人體會人生的百味雜陳。斯人已矣,兩個千禧年後,李廣的生命火炬依然在《史記》中燃燒,愛他的人、恨他的人,也已輾轉顛沛了無數生命輪迴。現在閱畢《李將軍列傳》,除了為他掬一把清淚,亦不禁暗想「古今多少事、都付笑談中」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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